我的書店人生─「心裡的價值認同」耕耘記

書店裡一位熟識了二十多年的客人兼朋友，曾經在某一天帶了一位大陸客人到書店裡來，那個人在當地從事的工作，也和繪本相關，因為來了台灣，所以朋友就帶他到我這間塞滿了中、英、日各式繪本的店來瞧瞧，算是盡點地主之誼吧！

一般如果是不認識的人打電話來說要到書店參觀，通常就會被我回絕掉（因為書店不是動物園，而且我也不是猴子…），但認識了二十多年朋友的請託，我就算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，所以就還是答應了～既然都答應了，腦袋裡也就換個角度想，就當作是二岸繪本經營交流的一種經驗吧！

朋友帶來的人，是位年紀算輕的老兄（大概30出頭）～他一進門帶給我的不是文化人的溫文儒雅，反而是一種殺氣騰騰的感覺，我這整間書櫃塞滿書的小店，不但沒有讓他眼睛發亮，他看我的眼神，倒像是在看個大笨蛋的感覺，因為他覺得跟大陸書相比較，中文書已經不便宜了，而我又進了更貴的日文書，而且日文書上的字還看不懂，他可能心裡也很懊惱，我那朋友帶他來看的究竟是間什麼鬼書店。（他一開始的態度，真的讓我很想拿掃把把他趕出去）

朋友先是挺有耐性的向他解釋，日文書的印刷、質感、色彩、畫面編排……確實跟中文版不同（實際拿中、日文版對照給他看），但他覺得沒什麼差，他那很不以為然的說話口氣，倒是激起了我的戰鬥力，我不甘示弱的說：「看不看的出差別，需要有好的觀察與覺知眼力，沒眼力自然會看不出來……」接著他又不客氣的問我，我的書店吸引客人的最大特色是什麼，我跟他說，沒有特色，但我有一顆真心。

他覺得書店的書成本高，而我賣書的方式，又毫無章法（就是跟不上時代的意思），這樣要生存，根本很辛苦，我告訴他，會選擇開書店的人，心裡覺得更重要的價值，應該就不會是在金錢的部份，如果他真的想在這年代靠賣書賺大錢，那我倒是奉勸他，早點轉變努力方向吧！他覺得我活得太理想、太不切實際，要講理想，應該是在先擁有「體面的生活」之後，才能去想的，我告訴他，我在書店二十多年，遇過不少家裡經濟狀況很好、孩子也算（世俗）優秀的客人，這些人的生活都非常體面，但是這樣的人就真的很快樂嗎？其實並不是我們表面的以為吔。

這位來自遠方的老兄～講話直白、毫不客氣，他不客氣，我當然也不必太客氣～

他覺得如果要讓兒童的閱讀更普及，書的價格就不能太貴，所以他在大陸推廣繪本的做法，就是有點類似租書～客人繳一筆錢後，就可以借非常多量的書，為了提高自己的產品價值，還會搭配線上說故事音頻（類似有聲書），還很有系統的把每一本書的教育意義都找出來，進一步推廣到學校～～故事跳脫只能是故事的角色（故事變成教養的課本或說教的工具），他覺得這樣的做法，非常SMART，他把他現在在做的〞好〞事，說出來與我分享～如果我願意見賢思齊一下，他應該也很樂意見到這樣的結果吧！（應該說他是很佛心的想解救我的笨腦袋吧！）

我告訴他～這樣的做法，對聽故事的孩子們而言，不是藥到「病」除，大概就是藥到「命」除了（對閱讀這事產生反感）～如果連命都沒了，再美好的想法、再棒的養份，最後也只能淪為空談了。他說～這件事他在大陸，已經做了半年多，到目前為止，效果挺好的。我跟他說： 「那很好啊，你就繼續用力的去做，如果20年過後，你的公司仍健在，那你的說法、做法，自然會有說服力，加油！」

接著我又說～把繪本或故事，變成讓孩子乖乖聽話、優秀的工具，這樣就像唐三藏對孫悟空唸緊箍咒一般，有著大人對孩子的不道德吔！就像現在有很多叫孩子不要亂生氣的故事，孩子為什麼要生氣，要探究的是生氣的原因，而不是叫孩子不能生氣～就像如果一個大人，老是看孩子不順眼，一天到晚挑孩子的毛病，大人沒看出自己行為上的問題，卻要求孩子不能因著大人的所做所為而發火，那這樣的故事，就算出發點有再多的好意，但對孩子而言也許其實是一種毒～

他覺得書要便宜，才能讓大人／孩子更願意親近書～我告訴他，願意親近的重點─是「心裡的價值認同」，而不是因為「便宜」。在我剛開書店時，為了讓客人願意走進書店，我也曾辦過免費的講故事活動，辦活動的重點，說穿了其實也是希望看能不能藉著服務，多少感動到客人，讓他們願意掏錢買個幾本書。孩子們在聽完故事後，有的還真的會吵著想買那個故事，不過有些客人卻是寧可帶孩子去吃麥當勞，也不願意帶本書回家。

吃麥當勞的錢不會比買書便宜，而且麥當勞吃完就沒了，可是故事可以一聽再聽，但麥當勞還是打敗了故事，也打擊了我年輕充滿熱情的心，但這樣的打擊，倒也讓我認清事實～如果心裡沒有真心認同，不論我再多的討好與付出，能獲得的，也只是真心換絕情。這些年來，台灣圖書館的藏書／新書，快速又豐富（可以免費借一大堆），但是多少大人、孩子因此就成了愛書／惜書之人，手機還是輕而易舉的就打敗了書～所以真正的重點，是心裡的認同，而不是因為便宜。

他覺得網路發達，實體書店未來沒繼續存在的必要，我告訴他，我不否認這也許會成為真實的一件事～不過我也跟他分享，曾經有一位客人帶著一臉的憂愁到書店來，因為她學校的孩子，放假在家發生意外，失去了生命～她想去探望父母，也想帶點禮物（孩子在學校裡最愛讀的那幾本日文繪本）送那位離開世界的孩子，但是她自己的心情很亂、很糟，後來我在聽她陳述完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，我就幫她想了一個說法，讓她有辦法去面對孩子父母的悲傷。當時她要離開時，心情已明顯的平靜了許多，而且她很感激的對我說：「妳真的是一個很會安慰別人的人，真心的謝謝妳～」

我說，實體書店可能確實沒辦法很有效率的賺錢，但是可以給出的幸福，還挺令人驕傲的呢！（我這叫困獸之鬥嗎？）

和那位老兄在這番唇槍舌戰之後，我們彼此應該都累了，我心裡想，你可以離去了啦，沒買書也沒關係，放過我這個沒辦法有效率賺錢的笨蛋吧！不過就在這時，他竟然開口請我為他推薦幾本書，他打算講給9歲的女兒聽。他說他的女兒，脾氣很糟、很火爆，大人講的話，都當耳邊風，才9歲就想經營視頻、當網紅……痾～聽他這麼說，我只好回他說，孩子脾氣不好就是要去了解原因啊～他說： 「其實我們都太忙了，我們確實沒有好好花時間陪伴、傾聽，所以她才變成這樣子……」唉啊，有覺悟就有救，只是他竟然這樣快的覺悟～還真是嚇到我了啊！

那天我挑了幾本比較貴的日文書、我沒為他介紹內容，也沒解釋選書的理由～他有沒有感受到我的真心呢？我不知道，但他結帳時沒有不開心，也不再像一進門時那樣的殺氣騰騰了。

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成長背景，我們所接受到的環境與訊息，也真實的會影響了我們成為的樣子～沒有怎樣的想法或做法，就是絕對的正確，因為每個人的世 界，確實不同～遇到跟自己想法不同的人，相處起來確實會耗損更多的氣力，不過在真實的交手過程中，也是一份難得的學習。如果有一天，書店確實要消失，我應該會為自己感到很光榮～因為我真實的在夕陽產業中活過吔！

關於照片的故事～

微笑木頭～是我們星期天回去鄉下時，用柴火煮午餐時，小女兒發現的～小女兒說，這塊木頭連放進火裡燒時，都還在微笑吔！沒錯，多點微笑，世界應該會更好。

＃實體書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