書坊裡有故事：陪「心」生病的媽媽走一段

在書坊裡工作這麼多年，年輕的時候，遇到第一次上門的客人，我也曾做過以貌取人這種不怎麼高尚的事。不過還好這些壞想法才剛生成在腦袋裡，還沒得及跑到行為上時，客人就會用他們的作為來停止我的不成熟。

記得一位客人第一次來小書蟲時，當時她穿得十分的簡樸，加上也沒什麼打扮，身邊帶了一個孩子，一進門就往書櫃前一站，然後也不知在想什麼、看什麼，本以為她可能是不知道該買什麼書，就走到她身旁問她需不需要為她推薦，她沒回答只是笑笑，所以我只好無趣地走開，但心裡卻是嘀咕著，覺得她可能只是來書坊打發時間，根本不是要來買書的人。

我看她靜悄悄一副可能會待很久的樣子，心裡已經開始在想，如果到了中午吃飯時間，該用什麼理由把她請出店外。就在我心裡的小劇場開始亂演一通時，只見她抱了一大疊的書往櫃台上放，似乎已經選好了她想吃的菜，我往她選的那些書看了一下，心裡很慶幸自己剛才沒有亂說話。因為她挑的書都是很有深度的，不是一般入門的人會做的選擇。後來那位客人慢慢的也成了常客。她住的地方，是離書坊有點遠的外縣市，不過也因為她總是不辭辛勞地來，也讓我對於進一些有深度、偏冷門的書，可以多了份放心。（但是這樣的客人，現在好像快絕種光光了）

不過這次要講的故事不是她，是另一位客人，那位客人第一次來時，我在心裡也是把人家看得有點扁。我以為她只是那種愛跟風流行的客人，當時網路很流行買艾瑞．卡爾好餓的毛毛蟲系列的書，她來時一口氣把英文版全買了。所以我覺得她大概只會來一次就不會再來了，只不過這一次我又想錯了。

因為她不僅來了第二次，後來有一陣子，幾乎一兩個禮拜就來報到一次。也因為這樣，我有機會慢慢認識，並且了解她。

她是一位護理師，在醫院工作，有兩個長相超可愛，但行為超頑皮且不太受控的兒子。剛開始和她接觸時，覺得她有點奇怪，因為她說話的方式，總是慢慢地，語調平平的，不像一般人，如果說到高興的事時，可能會特別激動，說到生氣時，還可能會表現出咬牙切齒的模樣。她不論是講到高興，生氣或難過時，語調都一樣，連她在講把兒子好好地修理了一頓的事時，我也感覺不到她應該會有的情緒，為什麼會這樣呢？莫非她已是得道高人，所以才能有如此的最高境界？其實不是啦！那是因為她有憂鬱症，會讓她變成那樣子，應該是服藥的關係。

她的憂鬱症，除了服藥之外，有一陣子，更按時去做心理諮商。只不過就在認識我沒多久之後，她便把諮商停了。因為她覺得來小書蟲買書，除了可以帶故事回去講給兒子聽外，每次跟我聊聊後回家的心情，似乎比去諮商更有用。所以她就跟先生說，她要把諮商的錢省下來買書，所以有好一陣子，她的先生得時常載她來書店。(她住的地方離小書蟲也不怎麼近)

我其實不具有什麼關於心理方面的專業知識，我做的事，其實就像以前的柑仔店(雜貨店)老闆，顧客上門買瓶醬油時，順便聽她抱怨一下老公或孩子的事而已。人其實也沒那麼複雜，有時心理的垃圾，找個出口倒一倒，心清爽了，又可以活得像一尾活龍了。只不過我時常得聽客人講些有的沒的，別人倒出的垃圾，我得看是資源回收，或是想辦法拋到九霄雲外。不然如果全堆積到我的心裡，那豈不是換我變憂鬱症了。

憂鬱症並不是服了藥之後，生命裡阻礙她快樂的事就會自動的讓路或消失。記得她時常不解，為什麼職場的同事，總愛針對她的家庭、樣貌、身材用一些話去酸她(例如：她又沒長的多好看，身材也不好，為什麼可以嫁個會來接她下班，而且又有房子的老公，小孩還可以去讀全美語的幼稚園……)而同單位的醫生，又總愛把別人不想做的工作，丟給她做。護理長明知道她和哪些同事不對盤，又硬要把他們的班排在一起……，我覺得工作對她而言，確實是一門很難寫的功課，我有時會勸說她，看要不要請個育嬰假，休息一陣子，或是乾脆離職，回婆家在市場上的攤位幫忙，但她總是有心動，沒行動就是了。

她每次來書坊時，都是先生載她，他會把車停在外面，自己待在車上等，有時一等就是一～二個小時，非常的無怨無悔。(後來我才知道，她都是在車上追劇，怪不得都不會跑進來催人)

剛開始我以為她能夠嫁一個還不錯的先生，應該是因為她也來自一個很不錯的家庭才是，只是她告訴我，他們一家五口人，通通都有憂鬱症……啥咪這個病的傳染力也太厲害了吧！後來我才知道，原來她的童年，是在爸爸打媽媽的家暴陰影中長大。她說每次爸爸打媽媽時，他們三姊妹會想保護媽媽，所以會被一起打進去，或者有時知道爸爸又在打人了，他們只能無助地蹲在門外的角落，拼命地發著抖……，她用她那沒有高低起伏的說話方式，訴說著這些驚悚的可怕過去，當時我應該是還在年輕，只能張大嘴巴聽著她說，如果是現在的我，或許會走近她，給她一個擁抱。如果能讓她好好地大哭一場，或許她也會有不依賴吃藥的能力了。（她先生的原生家庭也有一些問題，果真是家家有本難唸的經）
她說自己的憂鬱症，曾經有好了一陣子，後來是因為跟前任男朋友分手之後，才又開始。我問她是什麼原因分手，讓你傷這麼重？她說因為她懷孕了，本來想說在小學當老師的男友，應該會很開心地想結婚，只是男友的反應和她料想的卻是不一樣，他叫她把孩子拿掉，就在她拿掉孩子沒多久後，他們就分手了。

雖然事情(孩子)和感情都結束了，但是沒能生下那個孩子的愧疚，卻是深深地在心中影響著她，她一直一直覺得她做了很錯誤+可惡的事，也許就是深深虧欠的感覺，讓她在認識後來嫁的先生沒多久，就匆匆的結了婚，因為她心理一直期望，可以把那個被墮掉的孩子，再生回來。所以她說在懷老大時，是她最幸福且快樂的時間，只是後來生活裡大大小小的煩惱，又把她打回原形，只好重新回到離不開吃藥的人生。

在那段密集相處的日子裡，我曾經一次又一次的鼓勵她(還找了我以為很厲害的學說當後盾)要長出自己的力量，成為不依賴藥物的人，甚至還因著她的遲遲不願改變(努力)而心裡有點生氣。現在想起來，我應該要跟那一段時間，我以為盡心盡力幫助過的客人好好道歉才是(我的道歉大會可能會開很久)我把別人的功課，當成自己的來做，我雖然很認真，但是我終究不是她，因為我真實的沒經歷過她過往所經歷的一切，所以我實在沒啥資格去生氣或批評任何～搞了大半天，我以為別人是笨的，卻沒發現自以為是的聰明，原來是因為沒能力看見自己的愚蠢……還好我遇見的，都是很善良的人，謝謝他們，幫助了我的成長。

後來，也許是她的任務(啟迪我的智慧)完成了，所以就不再來小書蟲的，不過有一次，她又打電話給我，她說他們一家人看的心理醫生死了。我跟他說，醫生已經被你們逼死了，所以你們要自立自強才行啊！她在電話的那頭，聽了我說的話，哈哈的笑了起來，這也是我聽到過唯一一次，她最爽朗的笑聲了。

幸福的人，一生都在被童年拯救
不幸福的人，一生都在拯救童年

這句話，是我在前些日子聽到的，覺得似乎挺有道理（童年經驗對人的一生真的太重要了），憂鬱症的這位客人，讓我知道生命裡的許多結，確實不是旁人幾句鼓勵的話語或說法，就能輕易解開的～但就真的解不開了嗎？其實也不是那麼絕對，只要時機成熟了，相信宇宙就會讓我們看見，祂充滿祝福的安排。

#小書蟲童書坊一個有故事的地方
媽媽，妳怎麼了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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