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書店人生─用消失讓大人「看見」的孩子

書店的一位客人是小學老師，因著她自己孩子的關係，所以我們有一段時間變得很熟悉，在那段日子裡，她會與我分享她生活裡的許多事，包含她在學校工作時所遇到的點點滴滴。

她當時所帶的班級，是高年級的孩子，不過就算是高年級，有些孩子也許比較早出現青春期的叛逆，但畢竟也還是小孩，會搞出的狀況，應該也複雜不到哪裡去才是，不過她那陣子卻是因著一位總是不到校上課（翹課）的學生，生活變得忙亂了許多。

孩子如果沒有正當的請假理由而不去上學，會被學校視為曠課，一旦曠課的時數累積太多，最後可能會演變成輟學。那位客人是位很善良的人，她當然不會希望自己班上的孩子，就此變成一位小學的中輟生，所以她很積極的與孩子的家長聯絡、溝通，試著從一些蛛絲馬跡的脈絡當中，找出孩子逃學的原因。

那位孩子除了逃學，其實也早逃家了～爸爸感覺像是有江湖味的道上大哥，生活應該很忙碌，他其實知道自己的女兒，到底是跑去哪些朋友的家住，所以當老師跟他聯繫時，他會想辦法把女兒找到，並且命令或壓著孩子去學校。

孩子或許真的被爸爸用車子載到學校的門口了，但是可能就在爸爸車子一開走，她也就又溜了，所以學校、家長和孩子，那陣子應該時常上演著貓捉老鼠的戲碼，後來學校覺得孩子總是這樣實在不行，所以就派老師，陪孩子上醫院去看心理方面的醫生。

必須去看醫生的原因，除了孩子逃學之外，還有另一個因素是因為老師發現孩子的手臂上，有著許多被她自己用美工刀劃出的傷痕，有幾道傷痕的深度可能達0.2～0.3cm，很是令人擔人。（因為如果割到的部位是血管，那後果就不太好了）那位客人自己的其中一個孩子，也是不喜歡上學的人，因著她自己孩子帶給她的思考與看見，讓她對於那位逃學、逃家的學生，多了一份真誠的愛心與耐心（還有同理心），也因此孩子即使想逃離學校、家庭，但對老師傳遞給她的愛，她是不排斥的，甚至也可以說是接受的。

陪孩子看了醫生，也拿了藥～學校的做法是請老師在孩子到校的日子，親眼盯著孩子得把藥吞下去，我那位客人沒那樣絕對認同這樣的做法，但是對於校方規定，她仍舊盡力的扮演好執行著的角色，畢竟這年頭，老師也算是種高風險的職業了，只是教養的責任，孩子的問題，什麼時候學校默默的承擔起這完全責任了呢？

那陣子，客人把她的忙碌人生講給我聽，我確實是聽的津津有味～突然我也不知自己是哪根筋不對，我竟然提議說：「不然如果有機會，妳也帶那個孩子到書店來走走吧！我或許也能跟她聊聊喔！」我客人知道我是非常能聊的人，所以就在之後的一天，她真的把孩子帶來找我了。

會翹家、會逃學，爸爸又像江湖大哥的孩子，會是什麼模樣呢？我以為會看到一個嘴巴嚼著口香糖，雙手插在口袋，腳鈄著站三七步，對靠近她身旁的大人一臉「妳想幹嘛」的叛逆嘴臉，不過事實上我所見到的是一個仍帶著清徹童眸，眼睛大大、皮膚白白的甜美女孩，比較怪異的點大概就是～明明是大熱天，但她卻穿著長袖的衣服，而且袖口還被她拉到手腕的地方，用手指緊緊扣住，我沒多說什麼，大概先自我介紹一下，接著就帶著她，在書店的一個小角落坐了下來，開始陪她聊聊。

她其實也不知道我想幹嘛，為了方便我們聊天，帶她來的老師（我的客人）藉故先離開一下。我陪她講的話，其實就是很一般的話家常，我告訴她我是怎樣認識她的老師，怎樣跟老師變熟，老師的小孩有多皮，我還在店裡如何跟老師的孩子吵架、打架……我講了一堆看起來跟她沒什麼相關的話給她聽，而她也聽的津津有味，偶爾我會問她一點問題，她會回答我，只是我覺得她說話的方式有點怪怪的，講話像含著滷蛋，有點大舌頭的感覺。

我覺得奇怪，就問她嘴巴裡是有在吃東西嗎？她告訴我，前幾天跟表姊上台北在舌頭上穿了洞，結果舌頭好像發炎了，講話會痛，她把舌頭伸出來給我看了一下，我在心裡哀號，我心痛的在想，到底生命是有多麼的痛，多麼的難，可以讓一個這樣應該是快樂又單純的孩子，用這種方式在刁難／疼痛著自己，我的心一下子也跟著陷入了黑暗。

後來，我對她提出小小的請求，我告訴她從老師的口中知道，她的手臂上有被她割出的許多傷痕，我想看看不知可以嗎？她點了點頭，把手臂伸到我面前，我小心翼翼的把袖子往上推，映入我眼中的，真的是一道又一道深淺不一的自殘傷痕，我沒表現太驚訝，只有問她：「應該會痛吧！」她點了點頭，我跟她說：「寶貝，那下次要記得，不要再弄痛自己喔！」

之前曾經和我的大女兒一起看了「小丑」這部電影，小丑的角色，原是電影「蝙蝠俠」裡的大反派（大壞蛋），他一開始，本來也是一個非常善良，非常聽母親話的人，他的母親告訴他，遇到難過／害怕的事情時，要用笑容去面對，愈是痛苦就愈是要笑大一點、多一點，只是他的大笑實際上是痛苦著自己，也恐懼著身邊的人，但是他確實是個聽話的孩子。

那是一部非常悲傷／沈重的電影，演員把那角色表現的非常到位且令人印象深刻。在電影結束後，我可以感覺女兒頂著滿腦子的問號問我說：「媽媽，妳看得懂嗎？」我跟她說：「我懂是正常的，而妳不懂也是正常的。」我有稍稍對她解釋了我的一些看法，但沒說太多，因為我希望有一天，她可以因著更多的生命體悟，而能去意會出電影故事裡的傳達。

前幾日，一位認識我二十多年的客人，拎著一塊雞排來找我（我有警告她不要跑來胡亂餵食），突然她提到自己和老公一起看了「小丑」電影的事，她看了很有感觸／很悲傷，甚至很後悔，（她說如果早知道電影是演那樣，她就不會想看）她覺得小丑的悲哀（遇到難過事時只能用大笑面對），跟她童年時面對（來自母親）痛苦時的不知所措是極相似的……她很有感觸的對我訴說，這時我半搞笑的把最近在書中所看到一句話講給她聽～我說：「眼睛沒有淚水，靈魂也不會有彩虹」，原來妳靈魂有那麼多彩虹，其實是這樣來的啦！

曾經真實痛過的人，會比別人更多了份敏銳的察覺／憐憫之心，那位靈魂彩虹很多的客人，就是這樣的人～

愛可以給予療癒，愛也能預防很多的壞事／慘事發生，愛是構成世界的最小分子，沒有愛，所有物質也將失去聚合力。我們都可以是給出愛的人，對每個孩子而言，父母的愛，更是生命裡的最重要養份。

那位翹家、逃學的孩子，後來如何了呢？她行為上、手臂上的表達，有她真正希望看見的對象，只是那些對象看懂了嗎？還是依舊深深的沈睡著呢？有著二次見面之緣的孩子，我與她的閒聊，能否給予她內心一點點的溫暖或力量，我就假裝是有的吧！但我心裡仍默默的祝福她～希望未來也能因著眼睛曾流過的淚，而成為靈魂有彩虹的人。

愛心樹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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